3
“程昱！程昱！这边！嗐！”
放学一大群人往外走，犹如信鸽离巢，蔡程昱周围都没人，孤零零背着个书包，听到有人叫才抬起头，看到马佳骑在自行车上朝他招手，立刻跟太阳插上电发光了似的，张开手飞奔过来。
“佳……佳哥……”
“叫你半天了，低着头看啥呢，找钱呐？”
“佳哥，你怎么来了……”
“接你放学啊，那几个小兔崽子今天还碎嘴没？”
“没……没了……他们都躲着我走。”
“那就最好，不然我踢烂他们屁股。”
马佳翻身下来一脚踢好支架，把蔡程昱抱起来放在后座上。
“佳哥你这自行车也太高了……”
“我家就这车了，别挑。抓稳啊。”
“好。”
“哎你别只会扯我衣服啊。你就抱着我行不行？”
“抱……抱着？”
“嗐。”
马佳懒得废话，双手松了把手向后捏了蔡程昱肉乎乎的手交叠在腰上。蔡程昱才二年级，臂展还没多长，只能整个人都趴在马佳背上，软软的脸蛋贴着。
“佳哥！你！你脱把了！”
“嗐，没见识过啊，基本操作。”
“佳哥……你挨处分没啊……”
“嘁，那几个小兔崽子的家长还有脸告到学校去，我跟教务处说他们骂你野种，不信叫过来当面对质，我马佳品学兼优合唱团领唱，从来不说谎，老师一寻思那几个小孩可不是个东西，就让我早上全校大会上念个检讨完事儿，说以后打架就打架，别报大名，别报学校，我说那就住这胡同附近的，我还能掏出我妈一丝袜先蒙面再揍啊？”
马佳一开始哔哔就跟单口相声似的没完，蔡程昱在后面咯咯咯地笑。
“以后谁再说，你说我叫我佳哥来揍你。我佳哥一套军体拳，管你三岁还是八十三，通通送到八宝山。”
宽大的校服下摆飞扬起来，把蔡程昱罩在了里面。
4
马佳托着腮听了一晚上歌。小孩儿的摇滚腔还不太熟练，中途还经常被顾客点歌要切去流行腔。
有女人在他身边坐下，想跟他搭话，他一句没回，没多久那女人觉得没趣就自己起身走了。倒是蔡程昱一直往这边看，唱歌都忘词含混过去。
快12点又来了个人，似乎是交班了，蔡程昱才去后台换了白T恤牛仔裤出来。脸上的妆还在，酒吧里霓虹的光下看人有种眼波流转的媚意，马佳实在很难把小时候那个糯米团子一样软的小孩儿跟眼前这个漂亮少年对起来。
“佳哥，我饿了，想吃油爆虾。”
蔡程昱也不是撒娇，就是陈述一个想法，马佳还是拒绝都不会，掏出大众点评就找小龙虾，定了位出去骑小电驴。
现在的电驴都不怎么高，蔡程昱一米八的个头坐在后面，长腿只能纡尊降贵屈着，两手环着他的腰，指节修长，骨骼分明，指甲剪得圆润而干净，食指上的银环已经取了。
马佳习惯性地想压一下确认他抱好了，手伸到一半想起这已经不是8、9岁的蔡程昱，又抬了回去。
电驴实在有点小，两个大男人挤在上面，前胸贴后背，蔡程昱环着他的腰像抱着他，呼吸轻轻拂在耳畔，甚至还带一点若有若无的香水余味。
蔡程昱小时候就喜欢吃小龙虾，那时候经济还不发达，下馆子都很少，小龙虾简直算得上成人奢侈品。马佳家里偶尔有他爸去外面不知道哪里搞了河虾回来他妈做的，没吃完剩点儿马佳偷偷溜厨房揣了给蔡程昱送过去，盯着他每吃一个还把手指上的汁舔干净，后来又嫌他慢帮他剥，蔡程昱吃一个舔干净手指了再捻一个送到马佳嘴里，马佳小心翼翼地咬，也免不了嘴唇上下一碰碰到小孩儿软软的手指。
现在蔡程昱剥虾剥得可溜了，比马佳还快，还留着吮手指的习惯。唇上沾了汁，像抹了女孩子的唇釉一样水光诱人。
马佳其实不是特别爱吃，叫了碗蛋炒饭扒了点。
“阿姨身体还好吗？”
“我妈啊，挺好的，她很会保养。叔叔阿姨呢？”
“也还成吧。”
短暂的沉默后，蔡程昱道：“佳哥，我没想到你后来没走声乐。我还在学校里的校友录里找过你。”
马佳“嗐”了一声别过脸去，“文化课不行，没考上。学那玩意儿又挺贵，家里还有我弟马乐，不想家里负担太重。我倒是没想到你……你几年级开始学的？”
“我其实高三上学期才学的。”
马佳瞪圆了眼睛：“才学一年不到就考上了？还是央音……你……你可真行啊程昱。嗐，不过现在想起来当年你声音条件就挺好的。”
“哪儿的话佳哥，我那时候都还没变声呢。王伯他们……身体还好吗？我只有你电话，后来都不知道他们情况。”
“王伯啊，早去了。胡同里那些爷爷奶奶，都七八年了，去了好些人，后来胡同拆了我家也搬走了，不知道怎么样了。程昱，阿姨当时为什么搬走啊？”
“我妈在外面做生意，家里稍微有了些家底，之前又发生了那个事，我跟她说没事，但我妈心里始终有个疙瘩，就搬回宿州了，想着毕竟我姨妈她们在宿州可以照看我。”
马佳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外人总不如自家人照顾周全。
“佳哥……忘了问你，这次不知道会麻烦你多久，嫂子介意吗？”
“嫂什么嫂，还没对象呢。”
“……佳哥你26了呀。”蔡程昱眼睛圆圆地看着他，光映在他眼眸上，纯真而可爱。
“嗐。”马佳拨了拨头发，“我妈前几年找人算过，说就是今年，谁特么知道呢，她神棍也信。”
“那你怎么没找？”
“找过，谈后来都分了。”
“噢……”
马佳摆了摆手，示意不再多说。他也搞不懂女人，他觉得自己还是挺热心直爽一人，也会照顾人不算直男癌吧，结果分手时候人都说佳我觉得你不是百分之百投入，你到底在想什么。马佳心想这都什么新型分手理由？我特么什么都没想啊。没有特别想结婚算吗？
驮着蔡程昱往小区开，一路上都是宵夜的口腹之欲的油腻香味，马佳想起那些载他回家的胡同，路上都是沁人心脾的槐花香气。
“你先洗吧，我在客厅等会儿。”
蔡程昱把电视摁开，又从冰箱里拿了可乐给马佳，自己进去洗澡。马佳四处打量了打量，冰箱里除了可乐就是咖啡，还净是最苦的冰美式，买回来的油盐酱醋压根没开封，穿过的衣服扔在滚筒洗衣机里，房间不乱但也不算收拾得很干净，整一个没什么生活能力的男大学生的日常，真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
蔡程昱出来的时候妆发都卸了，一张脸白白净净，头发湿润地垂着，浴袍露了大半个胸口，右胸上一颗痣都清晰可见，细长绳索坠着的玉观音贴着皮肤，人边往外走边擦头发，身后的浴室冒出一片热水汽。
“佳哥，热水往左掰，我那些所有东西你都随便用。你带毛巾牙刷了吗？”
“带了。”
马佳有种极为明确的闯入他人生活的感觉，这屋里的任何一样物件都在提醒他别乱动，浴室里还挂着蔡程昱刚洗过的内裤。
他五分钟洗完换了短袖睡衣睡裤出来，刚撞见卧室里蔡程昱脱了浴袍换上白T恤，宽大得直到大腿根，遮遮掩掩仿佛下面什么也没穿，一双腿光生白嫩得像能反光。
确实不像糯米团子了，现在是个玉人。
蔡程昱回头见他出来，道：“睡吧佳哥。”
马佳很难讲重逢是什么感觉。
现在的蔡程昱于他，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们有过胜似亲兄弟的短暂几年，但那是蔡程昱念小学的时候，不知还记得多少事，后来也断了联系。小时候固然天真可爱，念大学了是个成年男人了，有自己的三观想法，行事风格，总不会事事都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佳哥”、“佳哥”，也总不能再用“天真可爱”看待他。他甚至连这些年蔡程昱身上发生了什么，怎么忽然学了声乐，有什么朋友、有没有女朋友，喜欢看什么书什么电影听什么歌都一概不知，想要像故友重逢那样拉近几句当年情分都很难——他们连同学都没有，他也总不能开口闭口“我当年接你放学的时候”。他的角色，就类似于胡同里的阿姨奶奶说，我看着你长大的，我还抱过你呢，也没有什么旁的可说。
现在却受托来保护他上下班。
他也不知道蔡程昱是怎么想起他，又是怎么打听到他的。也不太想开口问。
马佳转过脸看到夜中剪影的蔡程昱的侧脸轮廓，他都不记得9岁的蔡程昱侧脸是什么样。
但一定不会有现在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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