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佳一根烟还没抽完，走廊的灯忽然熄灭了，随即便听蔡程昱在屋里叫“佳哥”。
马佳推门进去道：“你干啥了？跳闸了？”
“跳闸了怎么会走廊都灭啊！是停电了！”
隔壁也打开门出来看了，整个楼层一片漆黑。
“你这小区真……”高中以后他就没见过停电了。不过北京很多小区确实老。
蔡程昱打开手机电筒，对着自己下巴，缓缓朝马佳咧嘴做了个鬼脸。马佳上手揪他两边脸颊，揪得蔡程昱直叫疼。
“行了，反正现在没事，你正好练歌。”
正所谓夏天的人命都是空调给的，空调电风扇一停，房间的温度迅速就上来了，开窗也没用。马佳去浴室打了盆凉水把身上擦了一遍，光着上身倚在阳台上吹风。
估计是哪里入户电缆坏了，整个小区都是一片黑暗和静寂，小区外街道上路灯照常亮着。不远处邻栋的阳台上也有男人出来抽烟，烟头的星火在夜中一明一灭。
以前胡同里面供电也不太好，时常有停电的时候，家家户户常备蜡烛。这时候爸妈也不会强制他写作业，怕蜡烛太昏把眼睛弄坏。他就溜到隔壁去找蔡程昱，walkman靠着电池还可以放歌，点着蜡烛还可以做手影，折纸，挑绳子，仿佛按下了生活中一个短暂的暂停键，在这段时间中人们可以放下一切奔忙，只用于休闲。
蔡程昱也进来了，夜风吹起他宽大的白T恤和头发。
“佳哥再教我一次？”
马佳靠着栏杆点点头。
蔡程昱唱完，便听邻栋阳台上那抽烟的男人喊道：“大点声儿！听不清！”
马佳有点好笑，再示范的时候便没刻意压制声音，那抽烟的男人拍了拍手，喊话道：“哥们儿！专业的啊？”
蔡程昱喊了回去：“是啊！我们唱美声的！”
对面清脆地“我操”了一声，“再来一首！”
蔡程昱喊道：“你想听什么？”
“随便啊！你们美声的歌都有哪些啊！不会都是晚会歌吧！”
蔡程昱不答话，扭头看马佳，马佳笑道：“你自己应承的，你自己唱。”
“我只会晚会歌，佳哥见死不救。”
马佳想我真是人在阳台站，锅从天上来，蔡程昱不会别的他把头拧下来，小孩儿应该就是执拗地想他张口吧。
马佳叹了口气，道：“唱个应景儿的吧！《今夜无人入眠》！听过吗！歌剧《图兰朵》的选段！”
“歌剧！太高雅，没听过，您请！”
虽然空敞的阳台没有歌剧厅般的回音，美声男高声压也足够穿透了。加上在停电的万籁俱寂的晚上，马佳一嗓子把附近两栋闲得蛋疼的居民全震了出来看稀奇，最后一声极长而雄浑的“Vincero”结束后，呱呱呱地响起几声零星的掌声。
“哥们儿，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很牛逼啊！你叫啥名字啊！”
马佳没回答，径直回卧室躺下了。
蔡程昱也跟着进了来，站在他床边，垂着头看他。
“睡不睡啊？”马佳说。
不知是因为比平时睡得早，还是实在太热，马佳躺着没睡着，蔡程昱在边上隔几分钟就换个姿势，辗转反侧。马佳忍无可忍道：“拱啥，热啊？”
“是啊！”蔡程昱的声音瓮在枕头里，闷闷的。
“有扇子吗，拿来。”
“……没有……”
“行那你随便拿叠纸给我吧，薄的杂志也行。”
人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蔡程昱两腿分开爬上床来都看得一清二楚，把一本杂志拍在他胸口。马佳撑起来斜倚着床头，拿起杂志微微侧身对着躺下的蔡程昱扇。蔡程昱挪得离他近了点儿，仰头睁着眼睛看着马佳。
“还不快睡，瞅啥。”
“瞅你咋地。”
一口走样的东北腔，马佳真想摁死他。
蔡程昱抬手摸他胸口的银质牌子，指尖触到胸口温热的皮肤，在马佳张口想说什么之前，又收回去了。
11
马佳头一次觉得树上的蝉很吵。
以前每天中午在树下阴影里小憩的时候都不觉得，还觉得节奏地催眠。
他脚边有一些面包碎屑，树根的土墙边有一个很小的蚂蚁洞，蚂蚁正从里面爬出来搬面包，两只蚂蚁在路上遇见时触角轻轻一碰。
门口响起了自行车颠在门槛阶梯上零件链条哗哗的声响，他爸推着车进来了，他妈从屋里掀了帘子出来，絮絮地说了两句，也没有唤他。
“李主任还是说不行吗？……”
“我跟他班主任一起去的……没过文化课硬线……分数差太多……不敢破例……水果都不肯收……”
“实在不行就复读呗……”
“唉，你也知道……”
“嘘——”他妈推着他爸进去了。
马佳恍若不闻地继续看蚂蚁搬面包屑，太阳慢慢西斜下去。
“哥，佳哥，你看啥呢？”
蔡程昱的小肉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小孩儿的眼睛亮晶晶，像光滑的黑曜石。
马佳起身拉着他去了隔壁。
他想逃离父亲母亲，逃离他们的期望、失望、怜悯、尝试与失败、害怕刺痛他的畏惧、尴尬的局促和窘迫。
小孩儿还小，不懂这些复杂的事情，复杂的感情，所以可以在他这里获得短暂的喘息。
“哥你吃饭了吗。阿姨做的饭还有剩的。”
“没，我不想吃。别开灯。”
“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学校定了吗？”
马佳往沙发上一躺，像全身都散着支不起来，蔡程昱坐在他旁边，捏了捏他的手，冰凉一片。
“程昱，以后别问这事了。”
“啊？……好……佳哥你是不是冷？”
蔡程昱翻身分开双腿骑在他身上趴在他怀里，呼吸暖呼呼地拂在他脖子上。
黑暗中马佳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听得客厅挂钟秒针轻轻的响动。
“程昱，如果我以后没成大歌唱家……”
“我不信，佳哥。”
马佳沉默了一会儿，“如果呢。如果你会怎么样？”
“啊？你还是我的佳哥啊。”
“程昱，9月我就去念大学了，不能每天陪你了，你自己要知道好好学习，文化课很重要，别学佳哥。”
蔡程昱抬起头看他，“嗯……那你周末会回来吧？”
“会的。”
“听不到佳哥唱歌了……”
“你找个不要的磁带，我录给你。”
“我不要，我要听live。”
马佳闷闷地笑了，揉了揉他头发，“能得你，还live。”
12
马佳第二天不是被闹铃闹醒的。
是胸口压着一个东西被压醒的。
蔡程昱脑袋拱在他肩窝里，左臂横过他赤裸的胸膛，压着蔡程昱给挑的那块银质牌子（马佳管那个叫狗牌），手指微蜷搭在他肩上，睡得很熟。
感觉就像……就像果冻压着。
又有点什么不一样。
马佳一呼一吸间，胸膛细微地一起一伏，蔡程昱白白的藕臂也跟着起伏。
他闭上眼继续躺着，听见蔡程昱均匀平和的呼吸拂在他耳畔，直到闹铃响起，轻轻一颤。
低俗小说 
留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