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又是一个搬砖的周一，马佳的心境却全然不一样了。
以往上班纯粹是挣个饭钱，虽然还算兢兢业业，但也就是个职员，谈不上什么宏大的职业规划，又半天没结婚，走一步算一步。现在他明白这份工作就再干三五个月，他就考解放军军事文化学院的声乐研究生去了，以后就跟这些事情彻底没关系了，余生都专注于唱歌，挤地铁的心情都无比轻快。
孟玲老师说的必要看的书目他也都在网上下单了，明天就能送到看起来。
马佳随着人流往外走，看了几年的熟悉道路和风景，卖烤肠小笼包的便利店，今天看来一切都崭新而光亮。
只除了一件事让他束手无策——八月就要结束了。
八月结束，蔡程昱回学校上课，不在酒吧唱歌，就不需要他这个名义上的“保护”了。实际上的理由不存在，名义上的理由也不存在了。蔡程昱也不会放着交了钱的学校宿舍不住，跑出来跟他住吧。
马佳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只重新和小孩儿住在一起一个多月而已，一想到要分开就愁得不行，好像他一个人都不会生活了一样。他不想晚上一个人看书，他想小孩儿在边上陪着他看，也不用陪他，就在边上干什么都行，只要在他边上，在一个屋檐下，听见呼吸和说话。他甚至连和小孩儿一起遛狗的景象都想好了，小孩儿平时根本不锻炼的，大概率拉不住果冻反而会被果冻拉着跑，他在后面大老爷们儿一样抄着两个核桃盘，等小孩儿气喘吁吁地回来向他告果冻的状。
马佳一整天都开着微信窗口，小孩儿发个什么信息过来都第一时间看，担心他说点什么。小孩儿慢吞吞估计睡到临中午才起来，拍了张照片给他，原来是找了个花瓶把向日葵插了进去，放在阳台上。浅绿透明瓶子灌着水，向日葵橙黄鲜丽得耀眼。
26
马佳晚上回去，小孩儿居然说今天请假了，马佳真是又气又笑，说你能的，两晚上没去酒吧唱歌了，今天还请假，我是老板就地炒你鱿鱼。小孩儿说累啊，为这音乐会都睡不着觉，休息一天都不行啊，马佳说行行行。小孩儿这么一撒娇，谁不会惯着，可见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马佳洗了碗，把吃剩菜用保鲜膜包起来放冰箱，又把流理台和炉灶擦干净，水槽里的水声停了，便听见蔡程昱在阳台上讲电话。
“……他怎么嘴巴这么大，没一撇的事情到处说，能不能不会说话把嘴闭上。”
“哎哎哎，龚子棋，你怎么说话呢啊？根本就不是好吧……”
“唉……还没搞定啊……我感觉不出来她喜不喜欢我……”
“那个不算啊我觉得……”
“你看，你还自诩经验丰富，一样感觉不出来。”
“我快没理由了啊……怎么跟她提……上次她就说要走了。”
“对啊，所以我跟你说我真的不觉得她有喜欢我……我亲近她她也没什么反应，估计就是把我当兄弟，没往那方面想。上次我都那样了她还问什么……气死我了。”
“你别笑我！你别以为自己经验丰富，早晚踢到铁板！”
“……怎么敢，万一她没那意思，不是现在的关系都维系不了了啊……”
“……这样真的行吗？哎是不是上次那事你报复我啊给我瞎出馊主意？”
“好吧确实也快没时间了……我再想想吧，没做过这种事啊。”蔡程昱抬头看了从厨房出来的马佳一眼，“不跟你说了，回头微信聊啊。”
厨房和阳台隔着客厅兼饭厅，马佳虽然不是每个字都听得清楚，大概意思也明白了，蔡程昱在跟另外一个朋友聊他暗恋的人的事情。
……他还想什么一起遛狗，实在是想多了。
蔡程昱有喜欢的人，而且这件事都没跟他提起过。马乐喜欢谁都会跟他说，给他看照片，问他好不好看，怎么追，送点什么好。他和小孩儿之间差了7岁，差了这么多年的光阴，小时候他可以成为他的全部，现在他已经没可能再占据小孩儿学校之外的所有时间和情感了。
小孩儿只是来唤醒他重新唱歌而已，连请教他都是有目的的，小孩儿其他所有事情他都一无所知，也没资格知道。
即使拖到终点站也终要下车，圣子的使命完成，要回去了。
马佳想找点话说，想来想去连蔡程昱如果不唱歌平时喜欢干点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都没见过蔡程昱端着手机打什么农药吃鸡。
蔡程昱好像也有点不好意思，马佳道：“你不是要休息一晚上吗，准备干嘛啊？”
“啊……佳哥，你陪我看个电影行不行？我一个人不敢看……”
“行啊。你调呗。”
马佳去洗水果刀和苹果，蔡程昱居然又进来拿可乐，气得他把小孩儿的手拍掉：“叫你少喝点，一天喝一听还不够哪。”
小孩儿嘟着嘴出去了，马佳削了苹果，又一牙一牙切出来切成小块，放进白瓷盘子插上牙签，端给他：“吃这个。”
小孩儿笑眯眯地捻起来吃了，整齐的牙齿白得晃眼。“佳哥你也吃啊。”小孩儿又捻起一个，塞到他嘴里。
屏幕上放的《釜山行》，去年的丧尸片，挺有名的，马佳看过，恐怖倒是比不上贞子之类，就是看完容易睡不着觉，老想着自己遇上怎么办，能不能活过三分钟。
果然开场上车没多久，蔡程昱就连苹果都不吃了，两只脚也蜷上沙发，缩在马佳身后扒着他肩膀，马佳被挤得只能往前坐，安慰他说“没事儿都是假的、假的”还挨捶。
以前蔡妈妈在外面跑生意常常很晚回来，马佳就以蔡程昱一个人害怕（其实也是事实）为名去他家，两人三下五除二做好作业，或者不会做的先不管了，然后打开电视。马佳那时候就会做戏做全套，拿风扇对着电视机后面吹，免得开久了发热；蔡程昱听力很好，开着电视声还能老远就能听到他妈走进胡同口的高跟鞋的声音，如果胡同口乘凉的王伯跟他妈寒暄两句，就能为两人的善后工作赢得更多时间。
他们看完了金庸古龙TVB，马佳喜欢黄日华的乔峰，蔡程昱喜欢马佳喜欢的。那时候电视台管制不严，有些小地方台经常没版权地播港台片欧美片，遇到少儿不宜的场景马佳赶紧蒙蔡程昱的眼睛，港片里又是僵尸又是女鬼又是人肉叉烧包又是黑社会当街砍人挑筋，还不能开客厅灯，把蔡程昱吓得够呛直往他怀里缩，第二天早上黑着熊猫眼说佳哥我吓得睡不着，你都不来陪我，下次不看了。结果下次一样看。
大人并不好糊弄，蔡妈妈后来还是发现了，又不好说马佳什么，便训了蔡程昱。第二天马佳再去，蔡程昱哭唧唧的，马佳说嗐，那得了咱们不看了，听歌还不行吗。
马佳拎了桌子板凳，蔡程昱抱着收音机，两人去楼顶露台。露台上晾的都是衣服，吊着一个巨昏暗的灯泡。
马佳放着磁带，蔡程昱支着下巴看天空，那时候北京还没有雾霾，仲夏夜漫天的星星，安静的四野都是虫鸣。蔡程昱说星星的寿命是多少年，马佳说恐龙都一亿年前的物种了，星星大概几十亿几百亿年吧。
蔡程昱说那人好渺小啊，我们一辈子感觉好长好长，其实也就这么这么短而已，一瞬间就过去了。
马佳笑说哪里短了，你搬过来多长时间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才一两年啊。
蔡程昱说，呀，佳哥，蚊子。
是他错了，他们在一起，其实也就这么这么短而已，一瞬间就过去了。
马佳想我当时怎么会弄丢那张纸，怎么会放手和他的联系。
我在他身上倾注过这么多爱，多到对我亲弟弟都没这么上心过，多到其他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多到我已经耗尽再没法掏出等量的心血再去浇灌另一个人，再去和另一个人水乳交融，想要一辈子都缠在一起再不分开。
是我自己弄丢了我的少年。
低俗小说 
留下评论